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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大師談信仰 系列5】我與神明(下)

【作者:佛光山開山星雲大師】 2015-12-25
一九四九年,我來到台灣之後,因為日本人在台灣提倡神道拜拜,並不宣揚正信佛教,以至於佛教非常衰微,民間宗教相當盛行。每逢神明誕辰,信徒們總要大肆拜拜,可謂到了三天一小拜,五天一大拜的地步,稱之為「拜拜的社會」也不為過。尤其當時每次拜拜就是殺豬宰羊,大吃流水席,也就讓國民政府認為這樣的信仰太過鋪張浪費,而明令要取締拜拜。

不過,我覺得,拜拜是過去農業社會的遺風,許多人利用拜拜這幾天,慰勞一年來工作的辛苦,增進親族之間的交流,紓解工作上的壓力,甚至藉由迎神賽會來鼓舞精神,為未來的人生加油打氣,假若政府只准達官貴人每天大吃大喝,跳舞作樂,卻制止老百姓拜拜,即便是站在社會立場上說,也太不公平了。

所以,我出面跟政府抗爭,要求不可以取締拜拜,如果政府認為浪費,可以改良拜拜。但另一方面,我也撰文勸說民間不要殺生祭祀,改以香花水果代替殺豬宰羊,來提升民間信仰的層次,如此才是真正合乎對佛、菩薩、神明崇敬的意義。

所謂「泰山不辭土壤,大海不厭細流」,我與生俱來就有慈悲、包容的性格,不會去打倒人,也不排斥人。所以,早期在台灣,我雖然對於神道教不重正信,而過多的迷信色彩,也深覺不以為然,但是當我的老友煮雲法師到南方澳講演,呼籲那裡的漁民要放棄媽祖信仰,轉而皈投佛教,引起當地居民反感時,我也對他這種過度護佛排神的舉動不表贊同;總覺得,「神佛同在」就好,何必表現得如此激烈呢?或許這就是我和他性格上的差異。

甚至過去台灣省政府民政廳規定:信徒在神道寺廟添油香,廟方不可以任意打開功德箱,必須由鄉、鎮公所派專人來開啟;每月的油香要由鄉鎮公所負責作帳;寺廟修建不得超過五萬元等等。想到新的寺廟不准建、舊的寺廟不准修,台灣的宗教豈不是要滅亡了嗎?為此,我也寫了不少的文章向政府抗議。

後來在佛光山開山期間,我受邀到總統府演講,也曾向蔣經國先生提出讓宗教辦大學的建言。我說:基督教、天主教都有大學,為什麼佛教、神道教不可以辦呢在我想,佛教、道教若能提升教育水準,訂定組織規章,神棍也就無法立足寺廟,造成所謂「外行人領導內行人」的情況了。所以,日後在我和道教友人往來時,也經常鼓勵他們辦理道教學院。可喜的,在台北指南宮負責人高忠信先生的努力之下,「中華道教學院」終於成立。

再說來台之初,我實在抑制不住自己弘法的熱忱,一心想要為佛教的發展打拚;但是想要教書,沒有地方可教,想要讀書,也沒有人肯得成就。直到有機會在新竹青草湖擔任「台灣佛教講習會」教務主任時,情況才獲得改善。

那時,記不得是當地新竹縣佛教支會的什麼人,他邀請我每個禮拜六下午到城隍廟去做布教大會。不過,由於我初到台灣,受到治安單位管轄,所以大概持續了一年的時間,每回我要到城隍廟布教,都得先到派出所請假。直到後來應當地派出所要求,在社區舉辦民眾補習班,由於學生成績表現優異,風評不錯,才免去這道麻煩的請假手續。當然,這段期間很感謝玄深法師,他偶爾會用腳踏車來載我,免得我要走上二個小時的路程。

我到台灣的第一年,妙果老和尚留我住在中壢圓光寺。有一次,妙果老和尚要到竹東師善堂駐錫,也帶我同往。我老早就聽說那邊有一座五指山,一位老道是當時台北指南宮姓周的董事長,正在山洞裡修行,沒想到因緣巧合,有一天竟然和他在路上相遇,兩人相談甚歡,最後他還歡喜地說要帶我進入山洞;在盛情邀約之下,依稀記得我在洞子裡陪了他好幾天。當時只覺得這一位周老道人很善良、很慈悲,彼此都留下了好感,所以後來我又和他相約,有因緣再到指南宮去探望他。

當年台灣各地的宮廟,只要你去借用場所,他都不限定什麼人,很樂意地就提供給你使用。所以幾年後,我應宜蘭仕紳之邀駐錫在雷音寺,期間,台北大同南路一善堂的負責人吳隨居士邀請我去弘法,我也和他商量借用了神佛共居的殿堂,成立「台北念佛會」,另外還向羅東的媽祖宮商借場地,成立了「羅東念佛會」,乃至萬華的龍山寺、玉里的華山宮、高雄的三鳳宮等,我也都曾經借用作為弘法場地。

甚至於北港媽祖廟為求信眾信仰的提升,做了一個宗聖台作為講道之用,很榮幸地,我也受邀前往講說佛教。當時我只知道他們對媽祖信仰非常虔誠,沒想到,他們對於弘揚佛法也一樣熱心。

還有一次,我到彰化拜訪彰化縣佛教會理事長林大賡,正逢彰化媽祖行香團要去朝拜北港媽祖廟,他邀請我坐上三輪車,隨著川流不息的人潮,在響徹雲霄的炮聲中、敲鑼打鼓的陣仗裡,遊行了好幾個小時;走走停停、停停吃吃,倒也覺得是人生一樂也。尤其行進間,看到老老少少持香默禱,虔敬的眼神,以及一長排連綿不絕的人龍,跪伏在地上,等待著「鑽轎腳」儀式,祈求媽祖庇佑加持,當下我深深感受到媽祖偉大的神威聖德。

也由於我出入北港媽祖廟的因緣很深,因此與雲林縣佛教支會理事長郭慶文居士的往來就更多了。早年每到北港弘法,郭理事長都會帶著我到處參觀,彼此完全沒有省籍隔閡的問題,甚至在我與當地民眾講話時,他也都會主動權充翻譯。

只是讓我深感抱歉的是,當郭理事長提出北港媽祖廟要申請加入中國佛教會做團體會員時,卻遭到主持事務的負責人拒絕,認為媽祖屬於民間信仰,不是佛教。當時我一度以常務理事的身分力排眾議,說:「中國人向來不管是拜媽祖、拜城隍,或是信奉一貫道,都自稱是佛教徒,可見他們將佛陀視為最崇高的信仰,佛教應該接納他們,為他們定位。再說,准許媽祖加入佛教會,就等於接受了台灣五百萬信仰媽祖的人口;不接受,就等於失去了五百萬信徒,不是很可惜嗎?」

無奈最後媽祖廟還是只能加入道教會。對於郭理事長的心願不能完成,我心存愧意,因而允諾他要寫一首〈媽祖紀念歌〉,以示對媽祖的擁護;雖然五十年後才完成,郭理事長也早已逝世,但對故人的承諾還是實現了。

為此我還設立獎金,舉辦徵曲活動,在海內外的一百多位參賽者中,錄取九名進入決賽,並且在媽祖廟廣場前搭台舉辦總決賽,由媽祖的信徒們票選出心目中的〈媽祖紀念歌〉。

總地來說,最初我在台灣的弘法,神道教對我的幫助,實在功不可沒。因此,在佛光山建成不久後,台灣各地的神道寺廟經常用轎子把神明抬到佛光山來拜佛,我都非常的歡喜。只是神明拜佛的時間不定,有時是下午拜,有時是夜裡拜,再加上神明起轎拜佛,在佛殿裡搖擺晃動,如同舞蹈的樣子,出家的年輕香燈師不懂,看了心裡不高興,就要禁止神明拜佛。我就告訴他:「人都可以拜佛了,為什麼神明不可以拜佛?」他說:「祂們拜佛的樣子很難看!」我就怪他說:「不可以這樣講!人有人拜佛的樣子,神明也有神明拜佛的樣子,你何必要這麼計較呢?」

甚至於一九八八年,當我在美國創建西來寺時,也曾計畫在大雄寶殿旁為媽祖設置殿堂,後來雖因許多媽祖信徒希望讓媽祖永遠駐守台灣,不希望祂成為國際信仰而取消。不過,我還是在西來寺伽藍殿及韋馱殿各留下了一副對聯:「東西伽藍同時護,古今威德到處靈」「將軍三洲施感應,寶杵六道降魔軍」。

想到過去佛光山在全台灣舉辦行腳托鉢時,所到之處,神道教的宮廟觀堂,總是滿腔熱情地要來迎接佛祖,歡迎僧寶;甚至佛教建寺院,他樂於捐獻;佛教辦事業,他發心參與。神明都沒有排斥佛教了,為什麼佛教要捨棄他們呢?我們不也應該奉行佛陀所說的「不捨棄任何一個眾生」嗎?

因此,距離佛光山開山四十多年後,二○一一年十二月二十五日佛陀紀念館落成,在為期一個禮拜的落成系列活動中,我們隆重地歡迎了各地神明共襄盛舉。七天的活動當中,有關聖帝君、天上聖母、青山岩大帝、五山法主聖君、玉母仙姑、福德正神、濟公禪師、金龍太子、五路財神、蓮花童子、三太子、七爺八爺、溫府千歲、姜府千歲、千里眼、順風耳等各路神明,引領著各自的信徒,一路敲鑼擊鼓,浩浩蕩蕩地來到佛館參加活動,與佛陀結緣。

在此之前,同年的八月二十三日,由文建會主辦,國際佛光會協辦,在佛陀紀念館舉辦的「中華民國建國一百年──愛與和平宗教祈福大會」,基督教、天主教、道教、一貫道、回教、軒轅教、天帝教、天德教等各宗教代表,也都受邀出席這項活動。

世界上的宗教,雖然各有信仰的對象,但無論是耶穌、穆罕默德、孔子或是地方神祇,都是源自於人的心,只要信者心中認定的就是最好。例如,你相信天公,天公就是最崇高;你相信土地公,土地公就是最偉大。我們不必以心中認定的「本尊」,去排斥別人的信仰,宗教之間相互融和,和平共存,才能不失其追求真善美的本質。

記得有一次,天主教的羅光主教在台北天主教公署舉辦「宗教聯誼會」,有人提到「三教一家」、「五教同源」的問題,我就問羅光主教說:「如果現在把釋迦牟尼佛、神明、耶穌、孔子、穆罕默德、老子供在一起,您願意拜嗎?」他說:「我拜不下去!」可見宗教實際上是難以混合在一起的。

所以我認為,教主不必相同,耶穌就是耶穌,佛祖就是佛祖,就如同你有你的爸爸、我有我的爸爸;教義不必相同,好比學科不同,文學就是文學、科學就是科學,但是教徒之間則可以互相來往,彼此做朋友。

過去,佛陀為教化眾生,依眾生根性不同而施設各種層次的實踐法門,稱為「五乘佛法」,即:人乘、天乘、聲聞乘、緣覺乘、菩薩乘。而「五乘佛法」正好也可以將各個宗教融會其中,給予一個合理的定位,例如:儒家講「三綱五常」,近於佛教持守五戒的人道思想,歸於人乘;基督教提倡「升天」、「博愛」,近於佛教修行十善的天道思想,歸於天乘;道家講「清靜無為」、「任性逍遙」,類似於佛教的聲聞、緣覺,歸於聲聞、緣覺乘;而佛教是以「出世的思想」做「入世的事業」,發菩提心才是佛教,所以歸於菩薩乘。

在各種宗教當中,中國有儒、道、釋三教,儒家是人道,道家是天道,聖賢成為儒家的信仰,神明成為道家的信仰,那麼佛教該歸屬什麼呢?一般有謂「天、地、人」,佛陀說「大地眾生皆有佛性」,大地眾生都是佛,因此我倡議,天、地、人不應互相排斥,而要彼此融和;人道太粗淺,要再超越,天道太遙遠,難以接觸,唯有人人是佛、人人是菩薩,才是最圓滿。

關於宗教信仰,我不是一個三教九流不分的人,對於佛陀的崇高神聖,也早已在內心裡建設了佛的世界,但是為了希望天下蒼生不要排斥、對立,能以和諧和平、幸福安樂為人類共同追求的願景,只有寫下這一篇文章,略表七、八十年來在宗教旅程中的一些看法。(摘錄自《百年佛緣》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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